主题
猎
这是一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。
故事
八月十五。
虽说乌云遮了天上的明月,倒也掩不住处处团圆的喜气。即使是暮归山庄,这个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地方,也不例外。苏老庄主自然最是高兴——他的五个儿子,如果连那曾悄然离去的义子冷月也算上的话,这日都赶回了山庄。算起来,这还是五兄弟各自打拼以后的第一次聚首。
当真得提一提这些人:长子苏慕风,受任于六扇门,近年来连破数桩奇案,更一度挫败朝中阴谋,救得丞相性命,朝廷御赐“金牌神捕”;次子苏轻云,武痴一个,曾只身挑战江湖八大高手,颇为江湖人称道;老三苏怜花,容貌清秀、身材颀长,风流成性处处留情;最小的儿子苏惜叶如今已是官拜四品的朝廷命官;至于义子冷月,名气甚至压过苏慕风,可惜名声不好——“第一杀手”。
“大哥,既然回来了,江湖上的恩怨便暂且放一放,好不好?难得我们兄弟团聚,权当陪爹爹一个高兴。”惜叶打着哈哈,劝着一进门便对冷月怒目相视的慕风。管家苏福也在一旁赔着笑脸,见二人面色稍缓,便引了三人往正堂走去——自从夫人去世,儿子又一个个外出闯荡,苏老庄主开始从简,平日庄中也不过奴仆几人,这日更是发了银两,让他们回家团圆了,故此,管家便担起了庄中各项杂事。
隐隐地,起风了。酒正酣处,苏老庄主突然右手一滞,“咣”一声响,酒盏擦过桌子,在地上摔个粉碎。不待众人回过神来,苏老庄主已然凝了笑容,直挺挺地跌了下去。
轻云眼疾手快,一个箭步抢身过去,再探鼻息之时,摇了摇头。慕风一瞥庄主已然紫透的嘴唇,冷冷道:“鹤顶红,好霸道的毒药!”侧目,紧盯着冷月不放。冷月面色如常,既不否认,也不答话,只将杯中残酒,一口饮尽;轻云伸手轻轻合上庄主的双眼,日中已然含泪;怜花倒是摇着折扇,面上似笑非笑,也对,除了女人,他还会在乎什么呢?
半晌,管家颤巍巍地走至慕风面前:“大少爷,您看……”慕风毫不犹豫,反手拔剑,剑尖正正抵住管家咽喉:“苏福,你好大的胆子!竟敢毒害老爷!”轻云将庄主的尸首放平,声音嘶哑:可爹爹吃过的饭菜,饮过的水,我们也用过,缘何我们无事呢?”不待慕风回答,怜花已起身从怀中捏出一根银针,探入庄主杯中,针尖顿时黑煞:二哥,亏你还是个江湖中人。饭菜与酒无毒,那自然是下毒在杯中喽。你可还记得,是管家为我们摆下的酒盏,也是管家为我们斟满酒的。”说完盈盈笑着,复又坐回去。
慕风冷哼一声:“说,是谁指使你?”
管家张了张嘴,却没有声响,嘴角溢出一丝黑血。
五人围坐,一声不响,闷得似天上的乌云。终究,还是慕风发了话:“管家随了爹三十年,也应算是爹的心腹了。我相信他定是受人胁迫。此中已无旁人,况且鹤顶红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凶手就在我们之中,是也不是?”怜花掩嘴一笑,起身离去,“我可是倦了,大哥是神捕,抓住了凶手可要跟小弟说一声。”
慕风面色几变,终摆了摆手,与几个兄弟将庄主和管家的尸体匆匆掩埋在后院。众人散去,独慕风一人对着苏老庄主的坟头,深深一拜。
可他不曾料想,这,不过是杀戮的开始。
我
苏老庄主当然是第一个该死的人,不为别的,只为他虽是夫人的夫君,却从来没好好爱过夫人,哪怕一次。
听说他与夫人的结合不过是两大家族的决定。那时他年轻气盛,总要在江湖上走一遭,闯些名声;老了,虽安分地守在夫人身边,却也总是一副傲气凌人的姿态,对夫人呼呼喝喝。夫人的委屈,他何曾知道?
所以,他得死!
故事
二更,慕风唾不着,点了一盏孤灯,细细思索。山庄离周围的市镇较远,且爹已退出江湖多年,不曾与人结下杀身大怨。这凶手定然是兄弟中人。究竟是准?又意欲何为?
“笃,笃。”有人敲门。慕风悚然一惊,按剑起步,缓缓靠去。
开门,是轻云,一脸悲容。“大哥。惜叶死了,一剑封喉。”
推开惜叶的房门,轻云低头看向尚留在地上的细砂,道:“近二更,我听见隔壁有异,冲进来便发现惜叶已然被杀,房中再无他人。”
慕风点了点头,打了个火折,映出惜叶惨白的脸。惜叶死在床上,连挣扎的痕迹也没有——也不奇怪,惜叶是五人中唯一不会武功之人。
慕风正四处检查,轻云却从桌上拾起一张宣纸,字虽清秀,但有些拙意,似是故意隐藏了笔迹:“为官十载,收受赃银十万两;灾年之际,积粮囤仓,高价卖粮;与人合伙谋害丞相,虽未遂,却致相府上下惨死数十人……此等恶官,该杀!”
慕风苦笑,望着纸面未发一言。半晌,他道:“你且去休息吧,明晨在前院树下等我。”
我
惜叶当然也该死,他自幼体弱多病,不能习武,夫人便耐心教他习文。一日复一日,夫人倾尽全部的心血,传了衣钵给他,他却走上了权谋倾轧之路,违了夫人的教诲!
夫人,清此孽障,您当是明白我的。
故事
次日清晨。慕风已是等了好久。怜花端了些饭菜,盈盈走来:“大哥,这是我那粉儿教我的手艺,你且放心,我不会下毒的。庄上的厨子尚未回来,你和冷月又不会做,只得是我喽。”
慕风冷冷看他将饭菜放下,微微一笑,径自离去,总觉他言语中有何不对的地方。“怜花,轻云呢?”
“死了啊,冷月正看呢!”
和惜叶一样,轻云也死在自己床上,一剑封喉。窗户紧闭,屋内陈列之物也无异样,桌上也有一张宣纸:“泰山一战,杀死快刀王,令其妻儿无依无靠,沦落街头;武当一战,刺死元真道人,窃得武当秘笈;夜人相府,向金刀侍卫挑战,却伤及相府护卫,致其伤残……只为自己的一世虚名,却葬送了多少人的生命?此等伪侠,该杀!”
慕风抬头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、转身便要离去的冷月。
我
轻云该死,夫人生前对他最是宽厚,只为让他淡然一些,不想他却秉承了他父亲好名利的脾性,将虚名看得太重,枉费夫人一番苦心。
故事
又是,夜。尚未辨清怜花与冷月谁是凶手,结论却好似迫不及待地要跳出一样。怜花也死了,死在山庄门口,一剑封喉。他的身下,不出所料,也压了一张宣纸:“往大漠,勾搭沙城城主之女,终弃;至南岭,与拜月教圣女有染,致其为教众逼死;再至江南,受人唆使,玷辱丞相之女,令其上吊自杀……此等浪子,该杀!”
我
怜花最是该死。他自少年起便风流成性,依庄主为靠山,多次猥亵庄中侍女。为一己之私欲,毁了多少人的清白?该杀!该杀!
故事
风过,无声无息。在夫人曾经住过的院子,冷月正轻拭着如水的剑刃,背后,慕风步步逼近。“慕风,你还记得夫人么?”慕风一怔,随即握紧了手中的长剑:“那夜娘亲惨遭杀害,而你也在那夜悄悄离去。冷月,娘亲的死,即使不是你所为,也定然与你脱不了干系。”三十步。
“不错,夫人是我杀的,可你知道我因何要她死么?”
慕风不语,步沉如雷。二十五步。
冷月自顾自地说道:“自小我便被带入山庄,拜庄主为义父,养育之恩理当相报。可自从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开始,我忽然明白,为何除了夫人,庄中所有的人,包括你,都看不起我。没错,我爹爹是个死囚,但他是为了保护义父才身陷牢笼。义父前去营救,二人俱被围住,也是我爹爹为义父挡下了三十三箭,这才令义父得以脱身!可你们呢,从未正眼看我!只有夫人真心疼我、爱我,像对待你一样对待我。这样的女人,当年我去爱她有什么错?可是夫人不答应与我一起远走,于是,我便亲手洞穿了她的心脏。我不是恼她拒绝我,只是,我不愿见她苍老,我要她在我记忆中,永远是那么美丽!”
说到此处,冷月已然声音嘶哑,凄厉至极。“是暮归囚禁了夫人,我便为她,毁掉暮归!”
慕风的指节一一炸响。十五步。“所以你便威胁管家,令他毒杀老爷,然后接连杀死四弟、二弟和三弟?还写下罪状,好像他们罪大恶极一般?”冷月冷哼一声:“此间只你与我,你仍不肯说实话?”
十步。慕风停住,直直盯着他,笑:“不错,二弟、三弟是我杀的。”
“你杀死四弟后,那张宣纸倒是提醒了我。惜叶、轻云、怜花,为权、为名、为色,竞联手陷害丞相,若不是我那时人在京城,又有高人提点,只怕丞相已是入了黄泉了!丞相于我,有知遇之恩。此间仇恨,我何能不报?自从娘亲死后,暮归,便只是一个山庄,而不再是家了。惜叶、轻云、怜花也已不再是当年的兄弟了。的的确确,像是你我形容的那般恶官、伪侠、浪子,统统该死!”
冷月看着这天下第一神捕那么笑着,笑着,发疯一般。
“于是我便亲手杀死轻云和怜花,仿照你的手法,嫁祸于你。反正一个杀手也不计较多几条性命。况且,”慕风再走近时,双眼血红,形如狂魔,“那夜真正刺杀丞相的,是你吧?那是不是你第一次失败?今晚,我便让你尝尝,最后一次失败的滋味。”七步。
“只要你活着,”冷月一字一句,“暮归也算不上被毁掉!”
五步!剑影!
我
慕风本不该死,可他是夫人最喜欢的孩子,所以,他也应当去陪陪夫人。至于冷月,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爱夫人的,可是他,可是他,竟亲手杀了夫人!
故事
“吱——”经年沉重的木门再一次被推开,冷月直直地站在门口,望着那个夫人屋里、熟悉的、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,管家苏福。
“信。”
苏福转身,饱经沧桑的脸上、细微的、显露出那么一丝胜利的喜悦:“信?呵呵,你信么?若我说这是我骗你的呢?我虽然会用毒,却没有什么武功。所以,要为夫人报仇,杀死那些人,我就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杀手,而必要的时候,当然需要一些手段了。不过我倒是真真佩服你的天真,或者说是对夫人那般真挚的、却为世俗所不容的感情吧——我便那么一说,你倒是真的信了。”
冷月的面色一分分地冷冽,握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冷光!直直射向屋中含笑的身影。这一剑,没有花招,没有后路,只要刺中!刺中!
苏福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,仿佛一点电不担心自己的安危。剑尖已然指在了咽喉之上,苏福咽一口唾沫,隆起的喉头感受着剑尖上一点的冰凉。
“咚。”冷月就这么直直倒下了,倒在夫人的房间。
“我说过,我是个用毒之人,我会为自己留有一份危险么。”
苏福
那年的江湖仇杀,几乎令我命入黄泉。我以为我就要死了,可夫人将我救起,带我回山庄,并央求老爷将我留下,这一留,便是三十年呵!
夫人死的那晚,老爷和几个少爷出门赴宴去了,庄里只有几个婆子家仆。我亲眼看见冷月杀了夫人,我在暗处连脚步都移不开,只能眼睁睁看着,看着他离庄。可真正的凶手是这该死的山庄。为了暮归,夫人操碎了心,却终是被它囚住了一生。
可只我一人,纵然心怀仇怨,却又如何报得了仇?于是,我便告诉冷月他的身世,且骗他夫人留有一封书信给他,利用他对夫人的感情,拉拢他成为我的帮手;又将惜叶、轻云、怜花拢在一起,密谋于丞相;也在丞相危急之时,知会了慕风
看着他们一个个如约回到山庄,我隐隐看到了希望。
鹤顶红,入口即亡,可是能解鹤顶红的解药亦不是没有。我将相思草细细研碎,提前服下,这样,便是我中了毒,两个时辰之后自然毒解醒转。何况,冷月没拿到信,怎么会让我就这样死去。他到底还是天真了些,我既然能用鹤顶红,当然也能用失魂散。这种药无形无味,对常人没什么坏处,却能令心脉受损的绝世高手气血相冲,立时毙命——我不习武,没有内息流转,自然不会有影响,受了重伤的冷月就不一样……
苏福起身,透过阴暗的木窗看去!
窗外,风雨大作!